我，護士長，牌面

繆宣推開了大門。

夕陽籠罩著他，籠罩著沈默的鐵門，籠罩著他背後陰沈聳立著的醫院。

在霧氣與醫院的大門之間站著二十個人，他們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繆宣梭巡著他們的面龐，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個十多歲的孩童。

他們是人類，純粹的人類，血條有限，實力微弱，繆宣甚至不需要花費幾分鐘就能讓他們團滅的那種。

看著眼前真實的、屬於人類的二十雙眼睛，已經被黑眼眶盯了一周的繆宣竟然有點感動。

終於又見到活著的人了……

這二十個人姿勢各異，但在看著他時全部都不失警惕與恐懼，他們似乎很清楚自己的處境，連最小的孩子和最老的老人都沒有哭鬧不休。

繆宣看了看遠處的霧氣：“進來吧，夜晚要來了。”

透過面具時繆宣的聲音粗嘎難聽，但是人們卻溫馴地聽從了，紛紛邁出腳步，沈默地走向大門。

二十個人裏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與一個幼童，一小半是中年人，年輕人也不少，觀察人們之間的相處與距離，不難看出其中有兩對夫妻。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穿著著便於行動的衣服，而除了幼童和老人外其他人都背著一個大包，即使有的人看起來在心理上完全沒有準備好，但是他們對被拉近怪物世界“聘為醫生”這件事情，並不是不知情的。

幼童是一個家境不錯的男孩，他的身邊沒有父母家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央，所有人似乎都下意識地忽視了他。

在繆宣示意人們進入大門的時候，男孩似乎被嚇傻了，站在原地沒有動彈，站在他身後的人們走過他的身邊，無動於衷。

倒是一個稚嫩的女孩猶豫著停住了腳步，但她仍然什麽都沒有做。

最後還是一個面容普通的、已經走進了大門的中年男子從門中折返，半摟半抱著將他帶進了大門。

而男孩雖然恐懼得渾身都在發抖，卻楞是一聲哽咽都不敢發出，懂事極了的樣子。

繆宣站在門邊，在所有人都進入大門後，拉著門上的把手將鐵門緊緊閉合。

仿佛是為了響應他此時的舉動，那醫院外的霧氣頓時洶湧著，潮水一般蔓延到大門外。

繆宣轉身，看到了站在墻邊的保安們時楞了楞。

這些面龐上蒙著白紙的怪物，在這一刻卻變成了十分普通的中年男人，他們陰沈著臉，在繆宣看過來的時候會微微低頭：“護士長。”

他們說話了，就仿佛真的只是在普通醫院裏工作的、天天抱怨的保安。

繆宣下意識望了一眼門診大廳，那個幫著他推車的護士此時就站在岔道口探頭探腦，然而此時她也不再是沒有面皮的拼湊怪物，而是一個真真正正嬌嬌悄悄的小姑娘，她的期待也不再是怪物對血肉的渴望，而是一個小護士對新來醫生們的好奇。

這一所醫院，在迎接醫生到來的那一刻，披上了一層虛假的皮，變成了人類醫院的樣子。

繆宣沈默了許久，直到天色逐漸昏暗下來、道路邊的路燈突然點亮的時刻，他才回過神。

而二十個人類則一聲不吭，或是觀察環境，或是默默地抹眼淚，無一不在沈默地等待著。

所有人都對他們此刻的處境都非常清楚，雖然其中有許多人似乎是遭遇了無妄之災，但也不乏準備充分一臉冷靜的人。

這樣的配合也讓繆宣的引導變得很簡單。

“這裏是協和慈愛醫院，我是這裏的護士長。”繆宣轉身看著他們，“先和我去後勤服務大樓的食堂，晚飯時間到了。”

人們跟著繆宣行走在路燈亮起的庭院中，來來往往的條紋服病人也不再是可怖的怪物，而是和千千萬萬的普通人類沒有區別。

就在這時，“醫生”中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上前一步，走到了繆宣側後方：“這真是所大醫院。”

繆宣側頭望去，仔細地打量著這個第一個找他搭話的男人。

他穿著十分嚴謹的休閑服，面相也是溫和無害的容貌，再加上他帶笑的眼角，很容易就會讓人產生親切感。

吳青看著側前方的引導怪物，雖然隔著一層面具，他的視線仍然能夠讓人不安，但吳青保持著自己最禮貌的微笑，仿佛沒有看到他奇怪的衣著。

在這個看似正常的醫院裏，這位穿著格外奇怪的護士長不像是那些低級的鬼怪，他似乎有著很清晰的邏輯與思維。他無疑就是一個突破點。

#就是你了！女裝大佬（並不）#

護士長轉身不再看他，吳青毫不奇怪，實際上他都已經做好了這只鬼怪突然對他動手的準備。

然而就在此時，護士長突然說：“醫院裏護士超過兩百人，病人超過四百人，總共六棟大樓，你們要在這裏留一個月，每棟大樓的宣傳欄裏都有地圖和時間表。”

信息來得太容易讓吳青只能下意識道謝。

雖然這些都是觸手可及的信息，但是像是這只鬼怪一樣態度特別好的引導，這還真的是吳青第一次見……

“庭院裏不允許廝殺。”繆宣想了想，補充了一句，“這條規則只對對護士和普通病人有效。”

假如零號要動手的話，繆宣本人也是自身難保。

這一次已經不僅僅是吳青面露訝色了，隊伍裏大部分人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繆宣微微皺了皺眉，什麽也不說了。

食堂終於到了，幾天前排滿整個大廳的怪物此時全部變成了普普通通的人類，但是食堂的設施與怪物們的吃相卻是不會變的，骯臟陳舊的桌椅與天花板上吱吱嘎嘎的風扇相映成趣，最整潔的桌子仍然空給繆宣。

怪物即使在披上了人皮後也仍然詭異，他們用著一張張屬於人類的外表做著屬於怪物的事情，這驚悚感甚至超過了他們原型出演。

距離門口不遠處一個老伯突然將嘴巴撕扯到人類做不到的弧度，然後拿出幾乎要把搪瓷盆塞進嘴巴裏的架勢倒粥，他的眼睛渾濁，蒼老的面皮上帶著奇怪的溝壑。

他身邊一個年輕女人則是拉起自己的條紋服，扯開自己的肚皮把粥從血糊糊的口子中倒入，耿直到甚至不知道用嘴巴……

繆宣：……

繆宣聽到了身後“醫生”們因為恐懼與惡心的竊竊私語，突然就覺得有那麽點丟人。

#身為護士長，病人這吃相真是對不起了#

#請領導看看我們的護士，我們的護士經過訓練#

護士們的整體素質果然要遠遠超過病人，但是可惜的是，她們從各自的櫻桃小口裏伸出的舌頭並沒有披上偽裝……

#反正吃相是不可能正常的，永遠也不可能正常的#

繆宣推開後勤大樓的大門，在他踏入食堂的那一刻，所有的護士與病人同時停止貪婪的攝食，連同保安一起，他們紛紛轉過頭來，異口同聲道：“護士長好！”

以往只有護士們會給予護士長如此熱情的歡迎，然而今天病人與保安都能說話了，問好的架勢直接翻了好幾番。

這一刻繆宣竟然感到了那麽一絲絲的欣慰……比如不懂事的怪物手下也知道給老大做臉了之類的……

#牌面.jpg#

#講究.jpg#

但是和套了濾鏡的繆宣不同，在他身後的人類看到的則是截然相反的事實。

在古怪的護士長進入食堂後，所有詭異的護士與病人的問好聲就就像是排練過無數次一般整齊劃一，而且連聲調都是那麽相似的呆板，更不要說他們看過來時的動作、口型的弧度、甚至連眨眼的頻率都一模一樣。

這實在是太令人毛骨悚然了，在這樣一群病人護士們面前，“醫生”們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深淵直視著，隨時都會跌落，萬劫不覆。

在這一雙雙渾濁麻木的眼睛中，仿佛能看到自己的死期。

繆宣側後方一個二十出頭的女人當即就低低咒罵了一句：“日娘個仙人板板”

她身邊的男人輕輕拉住了她的手，低聲勸道：“蘭子！”

食堂中央擺出了一張大圓桌，圓桌大得誇張，坐下二十個人綽綽有餘，而且連玻璃墻上都給醫生們特意空出了一個窗口，繆宣指了指，示意“醫生”們前去排隊。

人們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願意率先上前。

繆宣大概也能理解他們的心理，他也不說什麽，轉身走到窗口前拿過屬於自己的護士長特供。

今天的食物仍然是粥和肉，沒有蘋果，倒是換成了一根幹得梆硬的香蕉。

繆宣慣例把鐵盤遞給身邊的護士，他無法再靠外表辨認人，只能看銘牌，這一次的幸運鵝是“狗”。

人群裏終於還是走出了第一個人，竟然就是那個罵人的女人，而她的丈夫率先一步從窗口拿過了盤子，掂了掂後才遞給妻子。

既然已經有了第一個人，其餘的人類也紛紛上前，安安靜靜地排好隊，領取完屬於自己的食物後在圓桌上依次坐下。

大圓桌就在大廳正中央，護士與病人們坐在周圍緊緊地盯著大圓桌，一般來說正常人在這樣的精神壓力下是食不下咽的，但是這二十人中竟然也有一半面不改色地吃掉了面前的食物。

而剩下的人雖然表情很難看，但也沒有一個做出嫌棄的動作。

人類的吃飯速度遠遠慢於花樣百出的怪物，吃完了食物的怪物們盡管依依不舍，但還是紛紛離開了食堂，保安們來整理殘局，動作快得不可思議。

眼看著保安們都差不多收拾完了，而夜晚也即將來臨，繆宣直接對著大圓桌說道：“你們的房間在三樓，總共有十個房間，今晚好好休息。”

後勤大樓的三層樓就是專門給醫生準備的宿舍，繆宣曾去看過，那是十個一模一樣的房間，非常中規中矩：沒有窗戶，兩張鋪著雪白被單的單人床，一個放著開水瓶和兩個搪瓷杯的小櫃子。

那個最先與他搭話的男人早就吃完了面前的食物，他舉了舉手問道：“請問護士長，晚上能出門嗎？”

出門？

繆宣還真不知道晚上會不會有病人或者護士來蹲牙祭，但是確實沒有阻止醫生夜晚外出的條例，他猶豫了一下，回答道：“隨意。”

說罷繆宣就開了三技能，看似消失在食堂裏實則躲到了陰影中，仗著人類根本感知不到他的存在，光明正大地聽墻角。

食堂很大，機械一樣的保安還在來來去去，而人類即將面臨分房間的問題，他們不可能沒有交流。

一旦人類開始內部交流，繆宣多多少少就能得到一些關於人類社會的信息。

畢竟……為什麽人人都準備好了背包和行裝呢？為什麽他們雖然害怕卻謹遵秩序呢？難道他們來過這樣類似的世界不止一次了嗎？他們為什麽會來到此處，是自願還是被迫？又能否逃離？

……

只接觸了鬼怪世界的繆宣心中的問題實在太多了，再加上這一次他還要自己找目標，因此聽墻角這種事……

#我也不想的#

#但我又有什麽辦法呢#

果然不出繆宣所料，就在他藏好不久後，沈默的圓桌就被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打破了。

他說：“鄙人姓鄭，冒昧地問問大家，對於接下來的房間分配，你們有什麽想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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